暮色將沈，熙攘的街道上，蕩起了一層白霧，於這二層高的臨窗客棧裏，看得外面更加飄渺。

雁丘見對面那人只是淺嘗輒止的動了幾筷子，便好心道“你不餓嗎？那大夫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看完病呢？”

鳳蕭淺淺啜茶，搖頭道“不餓”

他說這話時眼神飄向窗欞之外，濃黑的眼眸忽然閃了閃。

雁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，但見那扇半掩蓋的窗戶打開了，裏面一人正趴在窗欞上透氣，看樣子像是放松。

她道“這是結束了？”

“可能。”

“那咱們走吧。”

鳳蕭眼底閃過一絲猶豫“要不再等等？”

雁丘本就是急性子，況且在這已等了大半個時辰，早已有些不耐煩，她霍的一聲起身道

“別等了，萬一讓這家夥跑了怎麽辦”

說著便招呼小二結賬，兩人便匆匆向著那醫館走去。

還未踏入門，便聽門口的藥童道“二位請樓上請，家師已在等候”

雁丘吃驚問“咿？他如何會知我們再來？”

那童子不過十三四歲年紀，因長年在醫館呆著，身上竟然也熏染出了一身醫者的風氣。

他笑道“兩位樓上便知。”

說著便指了指路，示意他兩人上去。

轉過兩層樓梯，兩人便到了醫館的二層。

只見此處與樓下不相上下，格局也是大同小異，但房間內卻空無一人，兩人環視一圈，便見正對著樓梯雕鏤的板壁後隱隱有一束光亮。

兩人相視一眼，便走了過去。

或許是聽得腳步聲響，自那板壁之後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

“來了就走來吧。”

聲音有一點點的沙啞，像是在低頭做著什麽事。

兩人推開了那扇板壁，但見這一隔斷之間竟然別有洞天。

室內陳列著幾個架子，架子這上滿滿的擺上了琉璃瓶，而這房間之內更是燦爛若白晝。

但見那頂梁之上鑲嵌著一個巨大的水晶石，而屋內各自鑲嵌著銅鏡，銅鏡之前各擺放著一顆夜明珠。

將光的折射利用到如此程度的，也算是半個物理學家了吧。

從背後看去，那人一身青色衣衫，腰間還系著一個什麽東西，像是皮質的。

見兩人進來，那人依舊沒有回身，仍是在忙著什麽。

忽然那人身體一轉，借著屋內透過的光，雁丘便見到這樣一幕。

只見那男子身前擺著一具屍體，那屍體顯然是經過了特殊處理的，身體各種都泡的有些發白，正一絲不掛的被這男人擺在齊腰高的桌臺之上。

而那男了手中正拿著一柄明晃晃的銀刀，在那屍體上比劃著。

然後她看見那男人將手伸入了屍體的胸膛之中，將那個似開心肝的東西拿出來，對著頭頂上的衣明珠看了看，又泰然自若的放了回去。

那心肝帶出的血絲上，還滴答著紫黑色的血跡，滴落在慘白的皮膚之上……

而那男人，那男人竟然另一只手裏正拿著一只烤的外焦裏嫩的雞腿啃著。

形成劇烈的鮮明的對比，她忽然覺得胃中一陣翻絞，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如同燒開的了的沸水一般正在拼命的往外湧。

她趕忙奔到窗下，找到痰盂哇的一聲吐出來。

媽呀，這是個什麽奇葩，到底是吃的雞腿還是人腿……

鳳蕭緩步於她身後，將茶杯遞了過去

輕聲問“可還好”

雁丘擺擺手，示意他離遠一些，並點點頭，緩了半刻鐘便站了起來，極其不悅的看了他一眼，嗔怒道“這就是為何你不吃東西的原因？你早就知道這家夥會是這樣？會何不提醒我？”

鳳蕭無辜攤手“我看你吃的很開心，不忍打擾。”

沈默

……

“蕭兄，別來無恙”板壁內的男子嘴裏含著雞腿，口齒有些不清的含糊道

鳳蕭道“托你的福，還活著。”

那男子哈哈笑了笑，啪的一聲，似將那雞腿扔出，便立起身來。

雁丘這才看清楚眼前這奇葩男子，健康的小麥色皮膚，於這滿屋琉璃光下，呈現一種淡淡的蜜色，身材高欣健碩，濃眉大眼，鼻梁高挺，下巴和嘴角之上有些胡茬，有些邋遢的美感。

他笑著，露出一口白牙，順手將手上套的膠皮手套摘下，略微打量了一眼雁丘便道

“你有血脈淤堵之癥，雖武功已漸入臻化之境，但依舊無法從根本上治去，平日是否常有丹田之氣竄亂，沖撞五脹六腑之感。”

雁丘驚的睜大眼睛，不知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。

且又聽那邋遢男子道“不對，好像不對”

他說這話時，便攸的一聲越到她身後，抓起她的手便把脈，片刻後呢喃道

“難道我看錯了，不是血脈淤堵，而是自生於體的？”

他再次擡起眼睛細細的打量了一眼雁丘，片刻放下她的手，踱步至窗下。

鳳蕭問“炎之，有話不妨直說。”

男子回頭道“你今日前來就是為你這丫頭看病的？”

鳳蕭道“是，當然還有些別的事要請教。”

炎之古怪的笑了笑，示意他二人坐。

“她的病我治不了”

鳳蕭神色沈郁問“為什麽？”

被稱為炎之的男子哈哈一笑“你幹嘛這副臉色，怪嚇人的，我說治不了，是因為她這根本就不是病，而是自身先天所帶。”

他拿著茶壺對著嘴便倒了半壺，方才道

“你游歷江湖多年，多少奇聞怪談，奇人異事沒見過，這丫頭體內的那股真氣與其身上所練之氣並非一路，外力無可解，只得自身消化。”

鳳蕭神爭擔憂的看了雁丘一眼“那可還有緩解的辦法？”

炎之哈哈一笑，再次拿起壺來對嘴便飲，喝飽了之後便道

“為何要緩解，這東西說不定於她有益，每發作一次，內功便升華一次，當然可能要吃些苦頭。”

雁丘聽著腦子一頭霧水，難道不是來探聽陳懷鏡的事嗎，怎麽成了給她看病了。

她眼睛直直的盯著對面那男子

“你是如何得知的？”

炎之道“你一上樓來，我便註意到了，你的呼吸與吐納裏皆參雜著一絲異樣，我剛開始已為是尋常練武者的淤堵，不想竟然還別有洞天，這有何奇怪的，我乃江湖人稱的神醫，連你這小丫頭的毛病還看不出來，豈非真的浪得虛名？

且別說這，便是你身體虛寒卻畏熱，月信行經不調我大抵也能看了出來的。”

“咳咳……”

某人臉有些紅，咳嗽兩聲趕忙打住，俺知道俺有痛經之癥但你也不用當著這男人的面說出來吧，面子還要不要了。

“神醫果然名不虛傳，呵呵，名不虛傳。”

她一陣尷尬，打趣兩聲。

便想起正事來問道“既然神醫如此豪爽，我也就不拐拐彎抹角了，今日前來，卻是有事相求？”

炎之懶懶的靠在了太師椅子上“說來聽聽”

“關於陳懷鏡的事情，你知道多少。”

他臉上浮起一絲微紅，一絲味道極其特殊的酒香飄了過來，原來剛剛他飲的是酒。

“他阿，那老匹夫，知道一些，不多。”

鳳蕭道“炎之，不要鬧了，此番真的是有正經事。”

炎之打了個酒呃，坐正身體，笑了笑“美人兒問當然要據實相告了。他沒找我來看過病，不過我卻認得他府上的一個人，拿著一些癥狀前來問過藥。”

雁丘聽得，不禁坐直了身體問道“什麽癥狀？”

炎之略有為難的看了一眼鳳蕭“真的要說？”

鳳蕭冷冷瞥了他一眼，他趕忙道

“若我沒猜錯，他的那裏，受了點傷，就是那裏”

他言辭隱晦，動作猥瑣的想表示著，雁丘恍然大悟，秒懂，點頭，示意他繼續

“傷了有近二十年了，因時間久遠，那裏斷掉的東西早已與錯亂的接在一起，除非將它們再次打斷，續接上，否則便是終於殘廢。”

雁丘聽他說著，便覺得腦中閃過一絲什麽東西，那東西極快，還未來得及抓住，便消失不見。

“是否是沒有生育能力？”

炎之點點頭“不錯，我當時提出這個治療方法時，那人並沒有同意，來抓了幾副藥之後，便走了，好幾年了吧，大概是我剛來洛城沒多久，也就三年前？”

雁丘想著，這陳懷鏡都這副樣子了，還不肯接受治療，為啥呢？

鳳蕭沈聲道“可是據可靠消息說，他現在府中的夫人已懷孕了。”

炎之誇張的笑了笑“怎麽可能，他那夫人也是只老母雞了，四十好幾如何還能再懷。”

雁丘被充道“是新納的一個小妾。”

炎之道“那也不可能，他那病除非我說的那方法，還可一試，否則絕無可能，除非……”

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麽東西，神色略一驚“除非他找到了那幾樣東西。不對，不對，那冰魄雪蓮和龍蛇酥早已滅絕了，如何能找得到？”

雁丘兩人聽得他在那絮絮叨叨也不禁一驚訝問“你這說的這兩個是什麽東西？”

炎之道“這兩味藥材是天殘醫術上所記載的，有起死回生，斷續接筋之功效，倘若再以獨門秘功調理，便是不用打斷也可自行恢覆。”

雁丘眼睛一亮問道“你說的這些北燕可有？西梁可有？東渝可有？”

聽到東渝兩字，他的身體不禁一頓，只是這一頓極其輕，被正對著他的鳳蕭盡收眼底。

“這三國並無，據我說所，有這幾樣東西的，除了塔爾，沒有別的。”

“塔爾？”

雁丘重覆道，如何又是這個名字。想到那神秘古怪，功夫詭譎陰森的雲中月，她不禁皺起眉來。

鳳蕭緩緩放下茶盞“他的小妾著實懷孕了，想來已三個月有餘，你神醫的名號，怕是要讓賢了。”

屋內一陣安靜，臨窗上的燭火被風吹的飄忽一陣，炎之看了一眼窗外那輪升起的冷月，神色憂傷。

“時辰不早了，你們兩個身份特殊，還是敢緊回去吧，省得被查宵禁的逮住。”

雁丘見他剛剛還嬉皮笑臉一副江湖閑雲之勢，轉念便對著月亮憂愁起來，只是透過那月色清輝，照得他臉上的神色，竟然沒來由的一陣熟悉。

像誰呢？一時竟然想不起來。

她與鳳蕭起身告辭。

炎之也沒有送，在他們下樓前，依舊對著那月亮嘆息。

行至一樓門前，鳳蕭道“你且略等等”

他又覆回到一樓小藥童那裏，低聲嘀咕幾句。

雁丘便見那小藥童神色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，轉身便去抓藥了。

不多時，鳳蕭便領著幾大包藥材過來。

雁丘指了指“你生病了？”

鳳蕭挑挑眉道並不回答，只道“沒有，咱們走吧。”

兩人便一前一後，離開了那醫館。

不多時，對月長嘆的神醫似有所回神，便叫守門小童上去問“他拿了什麽？”

那小童子道“不過是些溫經補血的藥，他還要了神醫您的獨門秘方。”

藍炎之嗤笑一聲“這家夥也有今天”

說著便透過那一地清輝月色，看了一眼沿著道路遠去的兩人。

也不知鳳蕭這家夥是怎麽了，自從得知了羅迦搬到了她新宅後，便有些不淡定了，一直吵著他也要搬進來。

雁丘一個頭兩個大，想著人家是個無游民，想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走，最多沒事無聊了打個架找點存在感。

您老人家不行阿，您日理萬機，當朝皇子，巡視他國，虎狼之穴，還在俺這裏？

最後殿下發揮著他於金鑾殿上舌戰群雄，無理爭三分，有理你得死的口才，為自己爭得一屋之地。

當前這是前話。

後話就是他兩人回到新喬遷的邱宅之後，雁丘便開始了她的苦逼生涯。

鳳蕭先是將那一包顏色氣味，數量都非常考驗人心的藥材塞給她。

行了幾步，又覆回來拿去道“我不放心，還是親自來吧。”

於是每天早上殿下都會無比勤奮的早起，將那一碗，黑乎乎粘稠濃密如漆的東西放在她窗前，並再三邀功，亮出自己因燒火而燙傷的爪子來博去同情。

要麽就是好言相勸，說這東西多好多好，什麽瓊漿玉液瑤池仙品和這東西比也不過是狗屎。

要麽就是威脅，若是不聽話，便將她偷看他洗澡並且非禮他摸了不該摸的地方，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的事，給她捅出去。

起初雁丘還試圖以自己強勢的家庭地位來鎮壓一下，但奈何某人臉皮太厚，實力太強，咱壓根就不是對手。

於是每天早上一見殿下笑嘻嘻的端著湯藥前來，便二話不說一飲而盡，收拾東西去上班了。

以至於新任飛凰營副都統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益母草茯苓當歸黃芪，等等治痛經的藥物的味道，便被營內的許多內人同樣有這問題的士兵給偷偷議論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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